第五才子書施耐菴水滸傳卷之二十三
聖歎外書
第十八回
林冲水寨大併火
晁蓋梁山小奪泊
此回前半幅,借阮氏口痛罵官吏,後半幅,借林冲口痛罵秀才,其言憤激,殊傷雅道,然怨毒著書,史遷不免, 於稗官又奚責焉。
前回朱、雷來捉時,獨書晁蓋斷後,此回何濤來捉時,忽分作兩半,前半獨書阮氏水戰,後半獨書公孫火攻,後入山泊見林冲時,則獨書吳用舌辯。蓋七箇人,凡大書六箇人各建奇功也。中間止有劉唐未嘗自效,則又於後回補書月夜入險,以表此七人者,悉皆出奇爭先,互不冒濫。嗟乎。強盜猶不可以白做,奈何今之在其位、食其食者,乃曾無所事事而又殊不自怪耶。
是稗史也。稗史之作,其何所昉。當亦昉於風刺之旨也。今讀何濤捕賊一篇,抑何其無罪而多戒,至於若是之妙耶。夫未捉賊先捉船,夫孰不知捉船以捉賊也。而殊不知百姓之遇捉船,乃更慘於遇賊,則是捉船以捉賊者之即賊,百姓之胸中久已疑之也。及於船既捉矣,賊又不捉,而又即以所捉之船,排却乘涼。百姓夫而後又知向之捉船者,固非欲捉賊,正是賊要乘涼耳。嗟乎。捉船以捉賊,而令百姓疑其以賊捉賊,已大不可,奈何又捉船以乘涼,而令百姓竟指為賊要乘涼,尚忍言哉。尚忍言哉。世之君子讀是篇者,其亦惻然中感而愼戢官軍,則不可謂非稗史之一助也。
何濤領五百官兵,五百公人,而寫來恰似深秋敗葉,聚散無力。晁葢等不過五人,再引十數箇打魚人,而寫來便如千軍萬馬,奔騰馳驟,有開有合,有誘有劫,有伏有應,有衝有突。凡若此者,豈謂當時眞有是事,葢是耐菴墨兵筆陣,縱橫入變耳。
聖歎蹙然嘆曰:嗟乎。怨毒之於人甚矣哉。當林冲弭首廡下,坐第四,志豈能須臾忘王倫耶。徒以勢孤援絕,懼事不成,爲世僇笑,故隱忍而止。一旦見晁葢者兄弟七人,無因以前,彼詎不心動乎。此雖王倫降心優禮,歡然相接,彼猶將私結之以得肆其欲爲,况又加之以猜疑耶。夫自雪天三限以至今日,林冲渴刀已久與王倫頸血相吸,雖無吳用之舌,又豈遂得不殺哉。或林冲之前無高俅相惡之事,則其殺王倫猶未至於如是之毒乎。顧虎頭針刺畫影,而鄰女心痛,然則殺王倫之日,俅其氣絕神滅矣乎。人生世上,睚眦之事,可自恣也哉。